早就知道广元剑阁县有一段古柏参天的翠云廊，绵延300里的古道浓荫蔽日，株株千年古柏苍劲挺拔。“大柏树湾”是翠云廊道最著名的景点，不管哪个季节，都是徒步者的天堂。

然而，我去过的是另一条相对来看还略显冷清的古道，位于距离剑阁县老县城普安镇20公里的凉山乡境内的“拦马墙”。

去拦马墙，缘于一篇写拦马墙的文章。作者在文中形容自己看到那些苍翠的古柏时的心里感受“犹如淋了一场雨”，内心无比震撼。

于是，我对于那片见绿犹如淋雨的古柏也有了向往，于是，就有了那次的拦马墙之行。

是年冬天，山川田野已经寂静，大地上的鸟虫藏匿起了行踪，或蛰伏于地下，或隐身于山林深处。

我们从梓潼出发，一路向北。车子在古老的108国道上缓慢地行驶，上坡下坡，转过一个又一个转角。没有高速前，这一条道路是承接川北与外界联系的重要枢纽，有了高速后，108国道松弛下来，不再繁忙。路面很好，弯道虽多，但车辆少，坐在车上的感觉也很好。

虽然是冬天，但越是往北，植被越丰茂，天空受了感染一样没有冬日特有的灰蒙蒙了，空间也越发安静。路边已有古柏，虽只是一眼而过，我已看到了那些裸露在地面褐色的根，还有粗大的主干和疏密有致的枝丫。我已经在感慨了，又不知道在感慨什么，仿佛在穿越时光隧道，只是觉得一颗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地平稳下来。

进入剑阁县境内，古柏渐次多了起来，有些树树干上挂有铭牌，树龄应该很长了吧。不经意间就跟着导航到了凉山乡政府所在地，街道不大，和很多路过的乡镇街道一样，行人不多，临街的店铺前或坐或站三五几个闲人。

已经有“拦马墙”的指示牌，我们顺着一条土路继续向前，几分钟就到了位于山梁上的停车场。或许不是徒步的旺季，停车场上只有两辆车，洗手间更不需要排队。

山梁是拦马墙的起点，竖立着的广告栏内有这一条古道的介绍性文字，与之相邻的是一块石碑，侧面刻有“先秦古蜀道”几个大字，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小字。

我急于去见那些雨一样的古柏，没有去辨认那些小字，沿着山梁上的土路往下走。毫无修饰的路，枯草在脚下，路面没有硬化，也不需要硬化，这条千年小道上的泥土已被前人踩得紧致密实，走得再急也没有灰尘。小道两边还是灌木丛，是不高不壮的杂树，往前走，路上的石板多起来了，路也从平缓渐渐地陡峭了。

我想着关于“拦马墙”的介绍：古蜀道，山路陡峭崎岖，秦蜀年代，战争频发，战马在古道上疾驰，为了防止马匹奔跑速度太快摔下悬崖就在古道拐弯处临悬崖一侧砌了矮墙。其实，不仅是战马，往来行走的商队，那些驮运货物的马队依然需要这些护命的矮墙。

心里想着这些，低头看脚下这条用长短、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块铺就的远古的路，脑子里似乎看到了从山脚下走来了一商队，走在前面的马儿昂头仰脖向山上走去，原本四足着地的马儿远看就像贴在了向上的坡路上一样，颈间的铃铛在山谷里一声声地回响。镜头一转，那些传达战况与军令的战马在拦马墙的保护下飞驰而过……

忽然，思绪被一声“到了”拉回到眼前的拦马墙。我连忙向前看去，霎那间，脚步停下来了，呼吸在这一刻似乎也屏住了。啊，我无法形容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我能看到的视野里是一大片的古柏林，它们在空中虬枝交错、形态万千，广袤的天空被高高的密密的枝丫切割成无数的小点，幽深的绿荫在这苍茫的冬日给人以神秘遥远之感。是那种扑面而来，是那种全面的包裹，是那种密不透气，人处其中也成了一棵古柏……万籁俱寂，天地间从没有如此纯粹过，有我又似无我，我成了树中一个游荡的魂。我想，这就是“震撼”吧，千年的历史浓缩为这棵棵古柏树，个体实在太渺小了。我想，我也淋了一场雨，酣畅淋漓。

我总是恼于自己单调浅薄的想象力和文字表述力，我只能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怕惊扰了这些沉默千年的古树。

似梦如幻，如果此刻有一首曲子静静地响起，我想，只有班得瑞的《神秘园》才配得上这样的意境。

没有音乐，对面传来了轻巧的笑声，是几个和我们相对而行的年轻人。他们从山下走来，我们从山上走来，走的是同一条路，在途中的某一个点位相遇了。他们走走停停，时而伸手抚摸某一棵古柏，时而仰头向上望，时而比划着说“好大啊”！

我慢慢地走，走到树跟前去，感受它们的气息，来自远古的气息沉稳有力。

站在树下，我离树根很近，离树枝很远。树根很大，想必根系也很发达。树根上的树皮不知道在哪个时候就剥落了，没有了树皮的包裹，是银白色的坦荡赤诚。那些树枝在树根的支撑下，肆意生长，不需要约束，也没有人为修正，只管向上舒展，在最高处悠然地看云卷云舒，一看就是两千年。

我知道我永远都成不了一棵树，我有我的归宿，但我会敬畏这些树，和两千年历史长河中保护这些柏树最终成为古树一样的人类一样敬畏。

当一些美好的品性形成并延续下来，一代又一代后，思想就会蔚然成荫，成为后人的准则。清代剑州知州乔钵有诗和这些古树的千年保存有关：剑门路，崎岖凹凸石头路。两行古柏植何人？三百长程十万树。翠云廊，苍烟护，苔花荫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在古道上种植柏树保护柏树已成为了传统，一代代地接力下去，才会有如今这样壮观的柏树廊道。

不用再去追溯古柏历史，拦马墙古道上的石板，那些密集的如雨点的凹处，危崖边的矮墙，都在静静地述说着从前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我才明白，在这条路上，我们和他们的起点不一样罢了，走的是同一条道。他们也在驻足，也在惊叹。

并不是处处都有拦马墙，古人是讲就实事求是、因地制宜的，只在那危崖绝壁处才有修筑的或高或低的矮墙。与拦马墙相匹配的还有石板路上的饮水的饮水槽，还有防止马儿滑倒的防滑线、门槛石。

马当然与战争有关。战马嘶鸣，有人倒下，有人在马背上傲然挺立，人成了英雄，马成了名马。关羽的赤兔，项羽的乌骓，刘备的的卢……

马不仅是将士的坐骑，还是战友，彼此信任、相互依存。爱护战马就如珍爱生命，这才有了那些古道上高矮、长短不一的拦马墙。

沿路而下，每一棵古柏都让人流连，怀胎柏、状元柏、淌肠柏、夫妻柏……一棵树一个特点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站在树下，仰头一望，天空中，柏树是主角，那些枝丫给人原始而雄浑之感，它们舒展身姿，自由自在地尽情生长。

有背了半背篼东西的当地人从身边经过，他们脚步匆匆，不似外地人一样信步，他们是山中人，和山和树是一个整体。古柏树下也有石桌石凳，我走过去坐下，一股凉意传遍全身。看来，我只能是这古道的匆匆过客了。

林深树高，古道上的光线渐渐幽暗了，提醒着行人归去。对于自然，对于古道，对于古柏，我们只能是过客，不是归人。

尘世中总会有倦怠的时候，不妨来拦马墙走走，和千年古道、和这些参天古柏相遇，于远久的历史中感受到个人的渺小，或许就释然了。

想起了海子的诗：

你从远方来 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给我安慰的，是这寂静的大自然，是这搭建成一片浓荫之地的高大的古柏树。

王琴：四川省绵阳市平武县人，四川省作协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协会员，有文字发表于《鹿鸣》《莽原》《黄河文学》《牡丹》《散文》《生态文化》《广西文学》《雪莲》《胶东文学》《大观》等杂志。